老汤的最后一舞

老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无人街道,老汤被一群外星人给围住了。

二十多个外星人围成一个圆圈,一个一个站在原地看着作为圆心的老汤。老汤也一动不动地站在这个近乎完美的圆的中心,仿佛在履行着他被赋予的作为圆心的这么一个责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其实那些外星人长得和老汤也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俩胳膊俩腿儿,一个脖子上顶一个脑袋。老汤判断他们是外星人有三个原因:一是他们的肤色和人类不同,有小蓝人儿,有小绿人,有小紫人,五颜六色的;二是他们旁边有一个圆形飞行器,现在正停在一辆刚刚被这个圆盘砸扁的红色汽车顶上;三是他们刚刚他们说了,自己是外星人。

         看着这些个五颜六色的外星人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老汤不知如何是好。他想逃跑,但是这个完整的圆并没有一个缺口来给他当做逃生出口。再说了,现在这样大眼瞪小眼外星人倒还没什么动静,他一跑,指不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在等着他呢。从刚刚开始,老汤就想尝试着跟对方交涉一下,打探一下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在地球这么大个儿的地方获得被这一群五颜六色的外星人团团围住这一殊荣,但他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好像被外星人用什么神秘的宇宙力量给封锁住了似的,突然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而对于老汤发出的这些咿咿呀呀的声音信号,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事到如今,他觉得只剩下最后的手段了,那就是用他背包中的半自动步枪把这些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给突突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老汤这把半自动步枪跟了他半年多了。他当初费尽千辛万苦搞到这把枪就是为了今天。他要复仇。他被一个人给盯上了。那个王八蛋杀死了老汤所爱的一切。那个混球把老汤养了十年的石头给掏空了,然后灌进了硅胶。而这件事情老汤直到三年后在一次给它刷绿漆假装苔藓的时候才发现。同时他还发现两年前买的绿漆也早就被换成了绿色的洗发水之类的东西。还有他最心爱的那辆小汽车,发动机被拆了,换成了一个音箱。那天上午他一踩油门,他听到的不是熟悉的引擎的轰鸣声,而是一句“我不爱你了”。听到这句话,老汤伤心坏了。他老泪纵横,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深情地问到,

        “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他又踩下油门。

        “我真的不爱你了。”

        那段时间他悲痛欲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直到一年后当他发现原来是发动机被拆了的时候,他才从悲痛之中走了出来,并将这悲痛转化为了愤怒。自那天起,他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心爱的石头与汽车复仇,顺带着还有那桶绿漆。可是复仇的想法有了,如何才能找到犯人呢?老汤给自己家里装上了好几个摄像头,但很长时间过去了,监控录像里除了老汤虎背熊腰的身影,其他什么也没有。直到有一天,老汤一进家门就看到那个王八蛋正要把被自己养死但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小金鱼换成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鲤鱼。可惜那人只带了鲤鱼,却忘了带能装下鲤鱼的浴缸。只见他拼命地想在不弄死鲤鱼的前提下把鲤鱼最大限度的折叠好让它的头和尾巴能共处在那小鱼缸里,但那鲤鱼的头和尾巴仿佛不共戴天的仇人,鱼缸里有头就没有尾巴,有尾巴就没有头。老汤看着那个混蛋和尾巴在浴缸外面甩来甩去的鲤鱼,他目瞪口呆。那混蛋也发现了刚刚回家的老汤,两人面面相觑,老汤先反应过来了。他先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大步流星地朝那混球走过去。那混蛋也反应过来了,把手里的鲤鱼奋力往老汤脸上一扔,趁老汤慌忙躲闪的时候跳窗逃跑了。老汤气不打一处来,下定决心非宰了这个王八蛋不可。当晚他吃了红烧鲤鱼,剁鱼的时候案板铛铛响。

        后来他找到渠道搞到了这把半自动步枪,开始到靶场练习。之后这半年时间,这把枪和他形影不离,就连睡觉老汤也要抱着它。前两天他终于追踪到了那个混球的下落。仔细地调查了他的行踪之后,老汤准备了周密的复仇计划,并决定在今天这个月黑风高之夜把他打成筛子。于是他来到了这个无人街道,却没想到遇到了这群五颜六色的外星人。而那个王八蛋现在正坐在那个被圆形飞行器砸扁的红色汽车里,变成肉饼了。

        虽然大仇得报,但眼下的情形着实让老汤开心不起来。也许是昨夜有些亢奋,今天早上起来老汤有些落枕,左侧的脖子一直隐隐作痛。此情此景使得老汤的脖子更加难受了。他本想转过头去看看他身后那十几个外星人是否和他眼前的这十几个一样仅仅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可是他的脖子并不允许他这么做。考虑到由于脖子的原因一会儿他开枪扫射的时候可能无法快速的完成转身扫射这一动作,他只能慢慢地收回了自己伸向背包的手。

        双方就这样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那些个外星人还是保持着同一姿势立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老汤见过他们移动时候的样子,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这些是一群人形的雕塑。老汤有些站不住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脖子往下爬。他的膝盖像是机油干了的机械轴,稍稍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在老汤的膝盖即将打弯儿的时候,突然天空中出现了两道亮光。老汤定睛一看,两颗硕大的陨石从天而降,仿佛从宇宙远方投出来的着着火的篮球,冲向由外星人们和老汤一同组成的巨大篮筐。老汤吓坏了,他赶紧指向天空,“嗯嗯啊啊”地狂叫。但那些外星人仿佛真的变成雕塑一般,仍然不为所动。老汤想跑,但不知是站久了还是被外星人下了定身咒,双腿像是立地生根了似的,根本拔不起来。眼看陨石越来越近,已经把天空都遮住了。老汤看了一眼那红色汽车里被压成肉饼的仇人,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受尽如此折磨,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等会儿陨石落地,自己连个沫儿都找不着了,他可倒好,死的到痛快,真便宜他了。

        就在老汤万念俱灰之际,他正前方的一个紫色的外星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跳舞!”

        话音刚落,两颗陨石“咚”“咚”两声砸在地上。那动静宛如开天辟地,天空瞬间被火光点亮。老汤双眼紧闭,大脑一片空白。但过了好一会儿,老汤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爆炸所带来的影响,什么高温啊,什么气浪啊,什么冲击波啊,完全没有。于是他慢慢睁开眼睛,而眼前这幅光景让他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只见那两颗落在地上的陨石有节奏地爆炸着,炸出了许多小的陨石碎片。一个个陨石碎片闪着耀眼的红光,在天空中左右乱窜。陨石的后面还有好几个龙卷风,把海水都卷到了天上。天空中不断有新的陨石飞来,那些陨石冲过了水龙卷,陨石的高温蒸发了海水,发出巨大的“嘶嘶”的声音。而这一切老汤都能看见、听见,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环境有任何的变化,仿佛正在看3D特效大片。此时再看那些外星人,他们正伴随着由陨石龙卷风所组成的音乐疯狂着舞动着。只见那些外星人们正跟着旋律扭动,他们的关节仿佛压根儿不存在一样,一会儿把脚后跟抬起来绕过后背搭在肩上并用脚尖勾着自己的脑袋,一会儿又把腿缠在脖子上,再把胳膊缠在腰上。看着眼前的光景,老汤不知如何是好。那个紫色的外星人扭动着朝他走来,用他缠在大腿上手拉住老汤,说,

“跳舞!”

被外星人拉住手的老汤突然一下感受到了音乐的律动。陨石砸向地面组成低音声部,爆炸的陨石碎片组成中音声部,龙卷风与陨石和海水的激情碰撞组成高音声部。感受着这震耳欲聋的节奏,老汤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摆了起来,刚开始他还是小幅度的晃动,渐渐地,他开始忘我的扭动了起来。他刚刚仿佛生了锈的四肢现在犹如变形金刚一般强劲有力。尽管他还做不到那些需要他折断所有关节才能完成的动作,但他的四肢已经在最大限度的摆动了。老汤汗如雨下,但他完全不觉得累了。他在狂笑。他觉得自己活着。那感觉就好像他第一次和他心爱的石头一起从悬崖上滚下来,好像他第一次和他心爱的汽车冲进海里,好像他第一次开枪走火打到了自己的大腿。他感到自己的存在消失了,仿佛融化在了爆炸的火光之中一般;但同时他又感觉自己的存在如此强大,可以开天辟地,仿佛眼前这一切都是由他统治。

舞蹈进入了高潮。外星人们开始轮流展示舞技了。有的把另一个外星人的脑袋拧下来抛,抛完了再按回去。有的干脆把自己的腿扯下来在天上甩了起来。轮到了老汤了。老汤拼命地甩动着自己的胳膊和腿和脑袋,他三番两次地摔在地上,再爬起来继续甩。他的表演收获了外星人们的掌声。老汤的兴致达到了最高潮。他掏出半自动步枪,把枪托顶在自己的裆部。外星人们更兴奋了,纷纷欢呼起来。老汤用力朝着天空扣下扳机。

“我真的真的不爱你了。”

他的心爱的半自动步枪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一时间,原本狂欢的气氛突然凝固了。那些外星人一个一个放下来高举着的双手,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老汤。那个紫色的外星人向他走来。

“你需要来学一学跳舞。”

外星人们把老汤带上了圆形飞行器,消失在宇宙之中了。临上飞行器前,疯狂挣扎的老汤使劲儿踹了那辆红色汽车一脚。

一切又都安静了,陨石龙卷风统统消失不见了,一切又都回到了夜晚的那个无人的街道。而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又回归了寂静,只剩下那被压成肉饼的王八蛋以及他乘坐的被压扁了的红色小汽车了。